（本报记者 司平）“我们看了完整的会谈，感觉石破首相在特朗普总统面前太收敛了，既没有展现您的个人风格，也放弃了很多此前的主张。请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2月9日，刚刚结束美国访问，从华盛顿飞回日本的石破茂，在参加日本电视台政治追踪节目《番记者》时，遭到了评论家古市宪寿令人难堪的提问。美东时间2月7日，日本首相石破茂与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进行了约2小时的首脑会谈和会餐，并在之后举行了一场约40分钟的共同发布会。日本媒体和社论对本次会谈的舆论导向基本是善意的，这类暗暗谴责石破茂“对美妥协”的尖锐提问十分少见。
对此，石破茂是怎样回答的？
日本为何开香槟
日本国内对本次石破茂访美的评价偏向正面。的确，与特朗普会谈当天，石破茂再次因“坐姿不雅”等礼仪问题冲上了X平台热搜，但这种八卦式批判并不是针对日本的外交成果，事实上它也没那么重要。值得注意的是，日本的执政党和几大在野党代表都对会谈成果给予了肯定，认为石破茂“替特朗普时代的日美同盟关系发展建立了重要的基础”，这种景象在以前并不常见。
这是本次日美首脑会见的第一个谜。乍一看，石破茂访美的收获相当一般，尤其是在经济领域，既没有就美国对日加征关税与否的问题得到美方任何实质性的承诺，也没有谈妥此前日本国内万众瞩目的“日铁收购美钢”问题。即便如此，却在日本上下收获了好评，这是为什么？
一个重要的前提是，日本各界对石破茂访美的期待原本就非常低。
“特朗普只喜欢强者”“特朗普只承认赢家”——几个月来，白宫传来的忠告令日本忧心忡忡。同为特朗普的对手，石破茂的政府与此前的安倍晋三政府在实力上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照。安倍拥有日本宪政史上持续时间最长、派阀最大的政府，无论认同其人与否，都无法否认他强大的影响力。与此相对，石破茂的政府是日本近30年来唯一一个少数派政府，他率领的执政党甚至没有在选举中拿到超过半数的议席，这暴露了他薄弱的政权根基。外界担忧，按照特朗普简单明快的价值观，他会直接把石破茂当成“LOSER”。
石破茂在多处表明，无意像安倍晋三那样与特朗普发展私人关系，在外界看来，他也不具备发展这种关系的能力。此外，对传统的美日关系而言，石破茂是一个“不安要素”。军事上，他长期主张日美平等，公开提出过“共同管理驻日美军基地”等多项不太符合美国利益的构想。外交上，在美中贸易摩擦白热化的当下，石破茂的内阁对中国释放了相当的善意。有了这些背景，人们就越发觉得本次特朗普对日本的态度友善得不可思议了。毕竟在大多人的预设中，石破茂没有遭到特朗普的轻视，没有一上桌就与对方吵起来，已经是巨大的胜利。
本次会谈中，两国避免了潜在的军费和贸易争端，这是一个重要成果，对日本而言，至少可以“交差”。日本逃过一劫，外界认可了石破茂的安抚工作做得很到位。此前，大和总研一份研究指出：如果美国对日征收25%的关税，日本的GDP将在3年内萎缩1.4%。而特朗普没有像人们普遍担忧的那样，要求日本增加防卫费用，也没有提及关税，已经足够让日本松一口气。
会谈中，双方就关税问题达成了一个暧昧的共识：如果美日之间的进出口额达到了相对的平衡，那么美国也就不必再用加征关税来为难自己的盟友。此前，美国对日本长期维持着超过500亿美元的贸易逆差，令特朗普十分不满。本次会谈迅速推进了液化天然气的对日出口事宜，美国看到了一个不错的前景，暂时放弃了追加关税的要求。而对能源极度匮乏的日本而言，加大进口天然气是一个不坏的选择，也更容易得到舆论的理解。
石破茂的考量
不过，石破茂的团队没有被特朗普一句又一句的“我爱日本”冲昏头脑。一名没有透露姓名的官邸人士在结束同行后对媒体分析了本次首脑会谈气氛其乐融融的原因。他说：特朗普树敌太多，他的压力比上一任期更大，所以他很明白，日本是自己仅剩不多可以争取的伙伴。
他们也没有否认，本次首脑会谈的目的就是为了“取悦”特朗普。石破茂的智库专门研究了特朗普喜爱的说话方式，让他“不要否认”特朗普的发言，甚至暗示他规避一些过于“白左”立场的用词。例如，如果特朗普问石破茂：你怎么看待我们对墨西哥加征关税的问题？日本当然不能表示赞同。然而，错误的回答是：这是违反WTO贸易协定的。正确的回答是：这类决策也将对日本产生影响，我们愿与美国一道，将事态往更符合双方利益的方向推进。
回到最初的问题。面对日本评论家的质疑——您为何没有对特朗普展现个人风格？石破茂直截了当地回答：我是没有展现什么个人风格，因为一展现出来，这个谈判就可以直接决裂了。
石破茂进一步解释道，我们与特朗普接触，是为了推进一些事情，为了建立信任。如今，我和他只能去谈一些共识。至于有争议的地方，是在这个信任的基本盘建立以后再去聊的事，这个工作的确需要时间。
会谈中，日本承诺对美国的投资将会创下前所未有的规模，达到1万亿美元（截至目前已积累了8千亿）。石破茂在多处解释了送给美国“投资大礼包”背后的思路。石破茂相信，善于经商的特朗普将从根本上赞同双赢的价值观。只不过，种种迹象表明，特朗普是一个非常害怕吃亏的人，想从他那里拿东西，不能先动手抢，这样只会激怒对方。在其中，日本选择迂回战术：先积极帮助对方争取利益，再想办法让这种利益回流自身。
这只是石破茂说出来的内容。事实上，他还有不少没能说出来的重要原因。那就是，作为少数派政府的领导人，一个事实上还没坐稳的日本首相，石破茂必须赶在今年5月的参议院选举前积累足够的行政成果，且不要做出任何过于“出格”的举动。为了赢得长期政权，在这个节点之前，他只有走稳健路线。反观本次日本媒体和国会内各大党派对首脑会谈的反馈，应该可以认为，石破茂已经部分地达到了他的目的。
石破茂出任日本首相后，面临着不少质疑，对中国的态度相对友善是其中一个原因。去年12月底，石破内阁访问北京，承诺放宽对华签证的要求，加速推动10年签等项目落地。然而，这类动向引发了日本自民党内保守势力的强烈批评。1月，日本外交部会长等政客公开反对这一决策，声称日本如今的亲华路线“令人不安”，也间接煽动了民间情绪。
石破茂的支持率处于微妙的水平。根据共同通信和JNN的舆论调查，今年以来，石破茂的支持率维持在30%-40%，不支持率维持在40%-50%。相比历届日本首相在任时的情况，这一支持率并不算低，但不支持率偏高，他必须在各方面小心行事。
所以，本次美日首脑会谈中，石破茂到底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他是否牺牲了日本的利益，甚至牺牲了日中关系，以换取美国的信赖？要回答这个问题，还为时过早，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石破茂的政权还没有开始。对于石破茂的道路，我们未必需要抱有过高的期待，但仍旧值得等待一段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