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龙角散第八代社长藤井隆太，摄于龙角散总社。（本报记者甘璐摄）
【本报记者甘璐】从去年的马桶盖、电饭煲到今年的保健品、药品，中国游客的购买力让不少企业对中国游客趋之若鹜。据日本咨询公司hotto link与上海普千商务咨询公司公布的“中国人在日购物排行榜”，医药品所占比例最多，其中以感冒药为主，特别是日本老字号“龙角散”润喉糖被国人称之为感冒必备润喉神药，跻身于赴日游客“2015日本购物必备清单”中。
“龙角散”是秋田县藤井家族的祖传汉方药，使用龙骨、鹿角霜和龙脑等药材制成，故而得名。原是江户时代秋田藩主・佐竹候的御用药，由初代藤井玄渊发明，经二代藤井玄信改良后，将动物性药物成分改为植物性药物成分，奠定了龙角散的处方基础。其后，随着明治维新废藩置县的潮流，藩国逐渐消失，随藩主移居江户（现在的东京）的藤井正亭治将龙角散作为传家事业，于1871 年在东京神田一带开设了经销医药品的商店，专属藩主的“密药”也摇身一变，成为面向普通大众销售的商品。
1893年，经过四代藤井得三郎进一步改良，将数种植物性药材研磨成极细粉末，成就了现在闻名于世的止咳化痰神药，据说这种技术难度甚高且相当罕见。
至今算来，“龙角散”已经历了200年的风风雨雨。到底是什么魔力，让区区一个止咳化痰药能在日本屹立至今呢？又是什么魔力，让它成为中国游客来日疯狂抢购的对象呢？
日前，记者来到“龙角散”位于东京千代田的公司总部，采访了龙角散第八代社长藤井隆太。让记者意外的是，大名鼎鼎的龙角散总部并不显眼，社长藤井隆太也是一位平易近人的热心肠。
“爆买”并非今日事
图为龙角散在中国免费刊物上投放的广告。（本报记者甘璐摄）
记者：“龙角散”现在是中国游客爆卖的商品之一，您认为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现象？
社长：日本媒体经常报道入境游客“爆卖”的信息，不过，这并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事情。早在50年前，我们就面向台湾出口了龙角散，在台湾销售，但即便如此，当时还是有大批游客来日采购。中国游客从几年前开始，就在北海道购买我们的产品，当时我们在札幌狸小路商业街的药妆店内，还设置了中文看板。所以说，以前就有中国游客爆买这件事。我们也预料到了这个趋势。
2010年，随着日本政府放宽对华签证，我们抓住商机，在中国的免费刊物上投放广告，赴日签证代理旅行社都能看到这本杂志。不少人看了杂志的介绍后，专门来购买我们的商品。我们也为了便于游客购买，在药妆店店头摆放了杂志上刊登的商品。所以说，面对赴日游客，我们也做了很多商品推广工作。
此后，日本观光厅开始实施免税政策。起初日本只针对奢侈品免税，后来经过协商，把药品也列入了免税范畴。我们便在团体游客经常光顾的约300家店铺，设置了免税柜台，在做宣传的同时，在店头摆放我们的商品，并加注了中文解说。
根据我们对访日游客的调查，其实大家在赴日之前就明确了要购买什么商品，由于我们在中国国内做足了工作，自然就会达到顾客盈门的效果。
记者：那么访日游客的爆买量占总销售额的多少呢？
社长：我们分析过近300家药妆店的情况，访日游客购买的比例大概占总销售额的20%左右，2015年8月突然达到25%，这反而让我们感到危机。因为访日游客占的份额多了，日本市场的份额就少了，这未尝不是在提醒我们要加强日本市场的宣传。现在，我们在控制面对免税店投放的商品数量。毕竟工厂生产能力有限，卖给外国游客的多了，供应给本国消费者的量就少了。
记者：听说公司也曾有过效益不好的时候，多亏了中国游客爆买，才得以力缆狂澜。这是真的吗？
社长： 效益不好是1995年的时候，也是我刚接手公司的时候。并非是中国游客爆买拯救了我们，而是我们改变了市场运作模式，改变了广告宣传内容。比如说，以前在台湾的广告，只强调了“止咳化痰”，但我建议他们要突出龙角散可以一年四季服用，才会卖的好。现在他们的广告内容就是 “龙角散一年四季的喉咙呵护”。日本的广告也一样，以前的广告虽然获得了CM大奖，但销量并不如意，后来从“止咳化痰、缓解喉咙干燥”改成“呵护喉咙”以后，销售额一下子就上来了。
另外，我们还研发了新的产品，我刚接手公司业务的时候有40亿日元的债务，最初10年就一直在还债，但我们在这10年中也一直在做研发。债务还完以后，马上就投入了新产品的生产、进行新的尝试。比如为迎合现代人的喜好，推出方便服用及携带的条状包装品和含片，味道不仅有薄荷、桃子还有芒果味，销量都很好。
这些改变帮助我们逐渐恢复销量。这和访日游客爆买一点关系也没有。访日游客占的销售额最多也就是3成，但我们面对日本人的国内市场，销售额增速要快的多。
所以说，我们的产品不光针对中国人，针对日本人也卖得很好。在台湾、香港、美国也卖的不错。在日本，仅润喉糖其销售金额就近60亿日元。我们的润喉糖是日本卖的最好的润喉糖，日本国内所有便利店都有在卖，这里销售额和访日游客基本没多大关系。
截至今年3月末，本公司的销售额预计能达到130亿日元左右，我们公司只有120名员工，相当于人均销售额为1个亿。所以就算没有访日游客爆买，我们也不用担心。
图为藤井社长办公室内，有一副字写着“雪里梅花，不能埋香”。（本报记者甘璐摄）
记者：针对访日中国游客，贵公司什么产品卖的最好呢？
社长：比起日本人喜欢的润喉糖，访日中国游客更多购买“龙角散直服长条包”，特别是桃子味，不仅价格便宜、口感好，对嗓子的刺激也不大。有的润喉产品成分中含有很多薄荷成分，虽然达到了清喉的目的，但刺激性过强容易造成味觉障碍。中草药的话，刺激性不强，也同样能达到清喉的功效。
“龙角散直服长条包”之所以卖的好，应该是由于没有类似产品吧。入口即化的清喉颗粒，这个技术连美国也做不到。另外，包装设计也很巧妙。
记者：那您怎么看待访日游客爆买龙角散呢？
社长：虽然受访日游客爆买影响的只是一部分药妆店，但是卖得太好，我们也发愁。目前工厂已经是24小时全年无休止运行，但是产量是有限的，如果大量摆在药妆店销售，其他店铺会有意见。目前我们正在进行出货比例调整，避免商品集中在免税店。我们最主要的客户还是日本人，如果因为货物供给不足，造成日本客户流失，这才是我们最烦恼的事情。
虽然访日中国游客爆买龙角散，我们也很感谢，但一时的爆买爆卖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更重视日本人市场。这样的话，即便访日游客的销售额比例变成“零”，我们也不会被影响。相反，针对访日游客的销售额降低，反而能让我们的工厂休息一下。
另外，为什么中国人会爆买龙角散？是“因为中国的商品可怕”，这不是我说的，是中国人说的。中国的企业之道是生财之道，能赚钱就是胜利。比起做真材实料的东西，作假更容易挣钱。药物是最容易忽悠人的，谁也不能保证100％有效，很容易就糊弄过去了。这一点中国人也懂，所以他们不愿意买成分不明的中国商品。
记者：龙角散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魅力呢？
社长：首先产品好、技术高。入口即化的清喉颗粒只有我们能做到。其次，龙角散是通过中药草成分作用于喉咙黏膜，达到止咳化痰的功效，对身体没有任何副作用。一般药性强的止咳药，作用于身体内部，多多少少会有些副作用。所以，我一直提倡人们改变药物的使用方法，应该重视平常对身体的呵护，不要随便乱吃药。
此外，光是产品好，宣传不到位也不行。我们在广告上的投入大约是40亿日元。同一产品根据不同国家地区宣传内容都有所改变，因地制宜。另外，我们在网站上也投入了面向海外宣传的广告。
记者：龙角散今后会登陆中国吗？
社长：我们不准备在中国大陆销售。说句实在话，大家知道我们在大陆销售，会担心我们的商品会不会有假货，有可能降低我们的品牌信誉度。虽然有人说中国市场大，但我并不这么认为。中国确实是人口大国，但人多并不代表有市场。你怎么知道大家都会买呢？此外，中草药原料产量有限，生产能力也有限，现在已经足够了。
中日汉方药，哪家更强？
图为龙角散的部分产品。（本报记者甘璐摄）
记者：您认为日本汉方和中国的中药有什么不同呢？
社长：汉方虽然有中国的印象，但是日本近代化以来，汉方技术进步显著，对中草药的研究也更加深入，制造能力与时俱进，产品包装也十分精巧。
中国中医是中医医生通过把脉观察，为患者开药，且中草药的搭配方式非常多。日本的汉方没有汉方医生，是靠我们这样的制造商积极生产汉方药。我们在生产上，不仅要认真分析中草药的成分，进行细致地检测，还要精心考量成分的组合方式、加工方法、商品化形式等等，只有这样才能提高产品信誉。我想这样生产方式是非常难得的，世界上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细致的国家。
另外，日本对于制药的法律十分严格，可以说是世界最严格的。特别是中草药制品，没有确实的科学根据，不能生产，这也带动了企业技术上的进步。虽然制药业非常辛苦，但品质也得到了保障。
记者：听说日本很多中草药原料都来自中国，龙角散所用的中草药原料产地是哪里呢？
社长：确实，日本汉方药的原料80%都是中国产。但近些年，随着中国中草药价格上涨，品质越来越难确保，我们正努力把产地转移到日本，在日本种植中草药。目前，我们在秋田、新潟、大分县等地都有种植。
日本采用的中草药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检测，中国产反而容易增加成本。日本对于中草药的法律也在变，现在十分重视原料的可追溯性，就是原料是在哪儿生产、如何生产。不知来源的中草药可能逐渐就禁止使用了。如果在日本生产的话，比较容易掌握这些信息。
记者：现在，许多访日游客也积极购买日本的健康食品，您认为日本的健康食品怎么样呢？
社长：健康食品的功效很难判断。我不否认它有功效，但效果根据个人情况而定。虽然健康食品上没写副作用，但也不能说它没有副作用。为什么不写，是因为不知道副作用是什么。而药物的话，都标明了副作用。
记者：那您认为健康管理应该怎么做呢？
社长：我觉得健康管理至少不能像日本这样。日本有社会保障制度，但正因如此，日本的医疗制度很危险，国民医疗费占了40兆日元，这可不一般。日本的医疗制度迟早会崩溃，中国不能模仿日本。日本人太依赖保险了，认为有保险看病便宜，药费便宜，但这是不对的。
我觉得，人的健康不应该依赖保险，自己的健康自己保障！我希望大家能有这种意识。平时注意调理好自己的身体。举个例子，中国现在空气污染严重，大家经常咳嗽，跑去医院看病，医生会给你开药。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医生给你的药真的好吗？药一直吃的话，肯定对身体不好。内服药要经过肝脏，很可能会引发肝脏的疾病。所以，一直吃药，并不正确。
日本的一般医药品分为三种：第一种医药品，只限药剂师销售；第二类医药品，只限药剂师和登记贩卖人员销售；第三类则可以任意购买。第二类和第三类的区别在于，副作用以及药品之间相互作用的风险，第二类医药品风险更大。
日本的家庭常备药是第三类医药品，给人体带来的负担小，如果平时注意利用家庭药调理身体，会减少许多身体负担。 日本现在流行一个词叫做“自主用药”，就是尽量平时多注意，小病小灾用家庭药调理，吃副作用少的药为妙。
龙角散长盛不衰的秘诀
图为龙角散第八代社长藤井隆太，摄于龙角散总社。
记者：龙角散已经有近200年的历史，为什么它能保持如此长久的生命力呢？
社长：首先，我从不追求企业扩张，我认为比起企业扩张，更重要的是企业进化，迎合时代，创造符合时代的产品。虽然龙角散有很长的历史，但是我会有意识的让它回复年轻，保持活力。我想正因为我们能保持年轻，与时俱进学习新的技术，进行符合时代需求的产品研发，才能跨越时代持续到现在。
记者：中国有句俗话是说“富不过三代，一代创、二代守、三代耗、四代败”，但是您已经是第八代社长了，您认为是什么原因让企业长盛不衰呢？
社长：为什么能持续8代？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不是为了钱”。我不需要钱，不是为了钱在工作，我们考虑的主要是怎么做才能对社会有利、对他人有帮助。所以我对赚钱、把公司做大，并没有兴趣。
我觉得钱多了，人反而容易走上邪路。赚那么多钱，到底想做什么呢？！买好车吗？好车坐多了，运动就少了，对身体无益；吃好的吗？吃好的吃多了，更伤身体；为了炫耀吗？炫耀反而容易成为眼中钉、被人记恨。为了面子吗？我的面子，面子不是靠钱来支撑的，我的面子就是能演奏音乐，能去演讲，能表现自己就够了。
谁说钱多就幸福呢？我认为这是大错特错。我不想要太多钱，我觉得钱和幸福没有关系。像现在一样，生产对大家有利的产品，做好宣传，让大家购买我们的商品，赚的钱足够发员工的工资，我觉得这就够了。赚得多了就把钱投资给未来，投资人才、技术、品牌。
历史和信赖是无法复制的。赚钱主义的话，很难培养出信誉高的企业。
记者：我知道您是学音乐出身，您不会觉得抛弃自己的梦想继承家业，多少有些遗憾吗？
社长：谁说我抛弃梦想了？！我原本是音乐家，现在也是。再做10年社长，我还要回归音乐。
我是在公司濒临破产的时候接手公司的，当时欠了40亿日元，还请债务以后，现在的销售额是以前的3倍，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再做10年社长，社长的位置我就做了30年了。剩下的这10年，我要保证公司即便我不在也能运营好。
我对员工都很严格，没准员工们会不喜欢我，但我觉得社长就应该是这样。正因为我的严格，公司才会变强大。如果光想着赚钱、想着讨员工喜欢，这公司肯定长久不了。所以我从不考虑这些事情，即使被讨厌我也不在乎。
我会告诉我的员工，公司没有计划扩张，但有必要顺应社会变化变得更强。我们需要时时刻刻观察社会变化、思考我们的企业对社会到底有没有用。这样做的话，企业就会超越时代，几十年、几百年地持续下去。
记者：我很意外一个学音乐出身的人，可以把企业经营的如此地好。您是如何学习才有这样的经营才能的呢？
社长：音乐家们使用的乐谱从过去到现在并没有变化，但是乐曲的基本思想却不受环境影响传承至今。之所以可以如此，是因为音乐的演奏方式迎合时代在变化。音乐家是什么？即使大家都用同样的乐谱，每个人的表现方式也是大相径庭。音乐家通过音乐表达自己的人生观， 这是音乐家的工作。这不就和企业经营是相通的嘛？
图为藤井社长办公室内，摆放着父亲的照片。
记者： 您是在企业最艰难的时候接手公司的，您是怎么度过难关的呢？
社长：当时非常努力工作、努力思考。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当时我就想，为了那些关照我们公司的人，为了公司的员工，我也不能破产。我觉得努力的话就会成功。做着做着就会有人来帮你，员工们也很努力。
要说当时艰难的事情，就是我比较年轻，董事会、管理职位的人都不听我的。我是在35岁做的社长，当时公司大部分员工都比我年长。研究投入新产品的时候，会有很多反对的声音，但我认为是对的话我就会坚持。经营历史久的公司，还是需要这样的魄力。
记者：大家都说日本人是工作狂，您的业余生活是怎么度过的呢？
社长：我每天很忙，每年有30次演讲，忙的时候，半夜也要写演讲的稿子，还有公司的工作。我有音乐教师资格，偶尔会去高中做辅导。前一阵子，还和一位专业音乐家同台举办了音乐会。
记者：今后您的目标是什么呢？
藤井隆太：人生只有一次，接下来我还是会努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把公司经营好，现在公司已经经营近200年了，还有100年就是我的责任。所以即便逆风，我也会坚持自己信仰的路线。
profile
藤井隆太（ふじいりゅうた）出生于1959年。毕业于桐朋学园大学音乐学部。曾留学法国，后修完该大学音乐学部研究科硕士课程。1985年进入小林制药株式会社工作。此后，曾任职于三菱化成工业株式会社。1994年进入株式会社龙角散，1995年6月任龙角散社长至今。此外，藤井还是公益社团法人东京生药协会会长，日本家庭药协会副会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