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9日晚间,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对记者团宣布,将自6月1日起罢免长子岸田翔太郎的政务秘书官一职,换为前任山本高义。自此,“翔太郎风波”才算告一段落。综合目前消息看,岸田翔太郎犯错是实,但岸田文雄为何突然态度坚决,与儿子做出“切割”,其中原因却没有这么简单。
岸田翔太郎出生于1991年。2014年,他从应庆义塾大学毕业后,进入大公司三井物产,并从2020年3月起开始在岸田事务所担任公设秘书。2022年10月,他被父亲岸田文雄提拔为政务秘书官,主要负责岸田的政务安排,以及与野党和其他民间组织的联络。根据日本周刊杂志《Friday》记述,岸田翔太郎自大学起就会帮助父亲选举,当时“姿态很低,评价也不错”。
然而5月24日,周刊《文春在线》曝出,去年年底,岸田翔太郎在首相居所与亲戚等人举行“年末派对”,在公邸的红毯和首相专用的演讲台拍“纪念照”,聚会中也似有饮酒行为。消息一出,立刻引发包括自民党官员在内的各界的强烈批判。人们立即指出:这所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的“豪宅”确实是岸田一家现在的住所,但它首先是日本首相的住所,靠着全日本的纳税人每年高达1.6亿日元的巨额进行着安保与维护。一句话,它叫作“首相公邸”,而不是“岸田私邸”。
▲日本首相公邸的外观和内饰(日本政府公开资料)
这也不是岸田翔太郎第一次“公私不分”。今年年初,他以政务秘书官身份陪同岸田走访欧洲各国,被另一周刊杂志《新潮》曝出在期间用政府公车到处购物,当时已经受到过媒体的猛烈抨击。虽然公邸派对一事其实发生在前,严格地说不能算岸田翔太郎“屡教不改”,但上任短短几个月中,同样的问题一出再出,给人留下极为糟糕的印象。
公邸派对一事刚被曝出的24日,岸田文雄原本只表示“将严正警告”,并没有流露要炒儿子鱿鱼的意思。随着舆论升级,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不少媒体认为,岸田解雇儿子,是为了留住此前因七国集团峰会好不容易涨上来的支持率。例如,根据《日本经济新闻》上周末(26日-27日)的舆论调查,岸田内阁支持率因“翔太郎风波”暴跌5个百分点,为去年12月以来的首跌。
支持率固然是近因,但背后还有一个深层原因,即没有什么比本次“翔太郎风波”更让日本意识到岸田一家的世袭政客身份。世袭意味着什么?有声音指出:如果岸田翔太郎将首相公邸当做自家别墅属于“公私不分”,那岸田首相轻视能力资历、任人唯亲,岂不是更严重的“公私不分”?
日本社会对岸田家世袭问题的不满,并不是打打“嘴炮”而已,而是在上个月化作了“真炮”。人尽皆知的是,4月中旬,岸田文雄在和歌山发表造势演说时,遭到了名为木村隆二的日本人的炸弹袭击,虽然得以全身而退,但袭击现场也算千钧一发。木村隆二为何袭击岸田?按照事后检方和媒体的说法,他对岸田世袭身份怀有强烈的不满。他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发言称:岸田首相是“世袭3世”,所以无视民意,也能当上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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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本次的“翔太郎风波”,也有日本网友想起木村袭击事件,指出木村这个“世袭3世”的说法,无意间戳中了问题的要害。当然,世袭不是岸田一家的情况,而是横亘在平成以后日本政坛的顽疾。围绕岸田的一系列事件只是一个小小的切口。在此,日本社会对政治世袭问题积累多年的质疑和不满,正从中汹涌喷出。
根据《朝日新闻》“论座”栏目的报导,如今日本自民党众议院议员中,有3成以上为世袭,而首相内阁的阁僚则有半数左右是世袭。至于日本首相本人,近20年中,曾有6名自民党议员担任日本首相,其中只有菅义伟一人不是世袭,他的首相生涯还尤为短命。
今年2月,已故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外甥岸信千世在山口县参加议员选举,本想将华丽的政治世家当作自己的金字招牌,不想却被骂上热搜。
根据当时的报道,岸信千世意气风发地主张自己的“曾祖父、祖父、伯父、父亲”都将生命奉献给了日本政治,但选民似乎听烦了这一套,不仅没有买账,还借此机会发起了“最想赶下台的世袭政治家”等投票活动。其中,现任日本外相林芳正,自民党副总裁麻生太郎,议员小泉进次郎,甚至岸田文雄本人等都榜上有名。日本网民认为他们“态度高傲”“政策水平不行”“无法体认民众的需求”,最重要的是——无论犯了什么错,似乎都不会下台。
▲岸信千世曾在选举主页上如此晒出“华丽世家”,招致选民反感,这张图在后来被删除。
回到本次“翔太郎风波”。《东京新闻》等媒体指出,翔太郎的屡次公私不分,是世袭政治的一种最极端表现:因为我家都是核心政客,所以整个日本政坛都是我家,行政公物也是我家私物。该报道同时指出,2020年5月,时任英国首相约翰逊在公邸召开派对,在媒体曝光后于同年7月下台。2022年7月,芬兰总理马林在公邸“热舞”视频流出,虽没有立即造成离任,但也因选举不力,于今年4月下台。
在这个意义上,岸田首相除了将长子撤职之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同志社大学国际政治学副教授三牧圣子评论称:“岸田翔太郎的问题即是日本政治的结构性问题。应当借此机会,从根本上审视日本政坛的世袭制现状。”
东京大学行政学教授牧原出表示,日本权责体系的深层问题在于,一件丑闻曝光后,拉来一个“替死鬼”就万事大吉。他希望本次事件不要停留于此,而要再往前走一步,对问题到底出在哪,官员应当如何行事,作出更具体的规范。
▲众议院议员、立宪民主党小泽一郎在社交媒体引用周刊报道,指责“权力的私物化”。
当然,出生在政治世家不是“原罪”。31日,前众议院律师菅野志樱里在“朝日电视台”的节目中回顾称:没有身家背景的自己,在政坛摸爬滚打了5年才勉强积攒起来的资金和人脉,世袭政客“在一开始全都有”。但她同时指出,即便是世袭,“有实力、干实事的政治家也能获得认可”,因此更重要的是如何建立一个较为公正的制度,让普通人也有更多机会参与选举,让世袭政治家受到更多监督。
据说,19世纪后半叶,年轻的福泽谕吉在造访美国时最惊讶的事情之一,就是他所崇拜的乔治·华盛顿的子孙不仅没有在当总统,甚至连他们在干什么,一般民众也不知道、不关心。就此,他发出了一句兼具当时美国政治体制优势与中国老庄思想智慧的感慨:“天不造人上人,也不造人下人。”这才是这个国家在迈入现代化进程之时,最初拥有的“日本梦”。政治体制被冠以何种名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机会平等,唯才是举——即便不能完全达到,但试图靠近这一目标,一定符合大多人心中最朴素的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