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司平）近日，日本社交媒体出了一件邪门事：“中国的热搜”词条登上了日本的热搜。这听上去有点套娃，事实上，就是日本吃瓜群众突然关心起了中国吃瓜群众关心的内容。他们发现，在7月上旬即将开票的东京都知事选举中，现任知事小池百合子的两位最大劲敌的名字，双双登上了推特中国区的热搜榜。中国人为啥关心我们的候选人？难道我们东京选个知事，背后也有中国？——日本网络迅速成为大型猜测现场。

选举还是整活

东京都知事是东京的一把手，是“首都的未来”，是日本的脸面，是日本国家行政决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过，4年一度的东京知事选举，还从没有一届像今年这么热闹。

2024年，东京知事迎来史上最多的56名参选者，比过去最多的一年的两倍还多，以至于传统的街头宣传板的48个栏位都贴不下这些人头。今年选情白热化有许多背景，一是上次选举正逢疫情影响只得低调举行；二是现任知事小池百合子在任8年积怨不浅，期间东京房价创新高，出生率创新低，仿佛让人看到取而代之的好时机。

不过，根据日本东北大学一名政治学教授的观点，今年这么多人参选的根本原因，在于社交媒体时代，参加首都知事选举是打开知名度的最佳方式。今年这56名候选人职业千奇百怪，除了传统政客，还有医生、律师、电影制片人、作家、码农、网红甚至“牛郎”。参加选举并非赢得选举，前者虽然也需要支付一定的经济代价，但对现在的人来说，恐怕没有比花55万日元（2.5万元）买一个广告位，把自己张贴在东京的大街小巷，再发个朋友圈更加划算的引流方式了。

就这样，今年的东京知事选举怪象横生，整活度堪比万圣节。这边，日本警方刚以“迷惑防止条例”严正告诫了在宣传板上张贴裸照的候选人，又迎来张贴诱导消费的二维码的不法商贩。经过一周多的乱斗，四名看上去最为正经的选手脱颖而出，选举进入了实质上的半决赛环节。四名候选人共同参加了6月20日日本记者俱乐部的公开招待会，阐述了他们的观点。

之后的那个周末，四名候选人冒着东京的梅雨，开始了他们在大街小巷没日没夜的演讲。四名候选人是：现任东京知事小池百合子（71岁），中国台湾与日本混血议员莲舫（56岁），广岛某市市长石丸伸二（41岁），前自卫队干部田母神俊雄（75岁）。

小池vs莲舫，你pick谁

在外界看来，莲舫（原名谢莲舫）可能是小池百合子能否成功连任的最大威胁。5月末，莲舫宣布出马，立即引发中国国内媒体对“华裔议员”参选东京知事选举的大幅报导。这些报道迅速被介绍到日本，莲舫中日混血的身份也再次成为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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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从今年的反响看，莲舫的中国台湾血统并没有令她受到许多人想象中的威胁。经历了二十年的身份争议，不少日本民众已经基本对这个话题脱敏，他们的诉求变得更加实际。东京知事首先应该是让东京人的生活变得更好的人。无论中国人还是日本人，能改造东京的就是好人。

因此，这届群众更关注二人的政治见解。在他们看来，小池与莲舫的最大区别，与其说是日本人和华裔的区别，不如说是“自民党复读机”和“日式白左”的区别。

话糙理不糙。6月18日，小池公开发表了题为《东京大改革3.0》的选举公约，其中的主张与执政党自民党口径大体一致，只是换了一种更为女性化的视角和表达方式。

例如，对于少子化问题，尤其是跌破1的东京出生率，小池开出的处方仍旧是发钱或变相发钱。2023年，东京一跃成为日本唯一无条件为0-18岁未成年每月发5000日元补助的城市；今后，似乎还要加上托儿所全免费，无痛分娩补助，冻卵补助一类花里胡哨的内容。论补贴，东京永远遥遥领先。蚊子腿也是肉，日本老百姓钱拿到手里当然高兴，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说到底，勤勤恳恳的我是怎么变得这么穷的呢？

同日，莲舫发表了题为《七个承诺》的选举公约，在其中反省了东京乃至整个日本行政“无脑发钱”的问题。她甚有价值地指出：首先，我们需要实现财政的完全透明化，让老百姓知道钱都用在了哪里。其次，要解决少子化，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必须从根本上改善年轻人的生存处境，让他们对未来抱有希望。

公约最后，话题来到了喜闻乐见的环保。莲舫集中批判了由小池百合子主导的明治神宫外苑再开发工程。这个工程为建设新商区，需要砍掉苑内的上百棵参天古树，遭到了民间的反对。莲舫明确表示这类工程应该暂停，并暗示将大自然贩卖给资本是不对的。

莲舫的主张听上去不错，与日本老朽财阀政治决裂的姿态也抓住了许多选民的痛点，但大多论据缺乏数值指标支撑，显得比较空洞。莲舫家里有钱，长得漂亮，更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公开当天，就有酷评指出这份公约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学生会会长的发言”。

看她们背后的光谱，情况也比较明确。小池百合子的支持者大多来自自民党和公明党，两党四舍五入约等于日本政府。莲舫的支持者大多来自日本的各大民主党派和共产党，这些党派很少执政，但在日本国会中作为稳定的异见者存在。

“中国的幽灵”

至于半决赛中的另两名选手——田母神俊雄和石丸伸二——他们的主张完全不同，但都莫名其妙地与中国扯上了关系。田母神俊雄曾是日本自卫队的空军参谋长，是一个毫不掩饰的右翼。不用说，本次选举中，他多次拿靖国神社、“中国威胁”等问题做文章，试图争取同他一样疯狂的选民。事实证明，这种套路的民意基础已经很薄弱。就日本各大媒体的反馈看，田母神的支持率一直找不到新的增长点，是四位半决赛选手中最没希望当选的。

另一名候选人石丸伸二，是本次东京知事选中出圈速度最快也最突兀的选手。事实上，石丸并未发表过有关中国的特别的见解，但他被绑定中国谈论的频率不亚于莲舫，这就更加意味深长。

石丸伸二年仅41岁，参选东京知事前，是广岛县北部一座小城安芸高田市的市长。石丸在当地留下了一些政绩，尤其引人注意的是他为该市建设的Youtube频道，虽为官方频道，却有着不低的粉丝量和盈利能力，预计一年收入达到了2000万日元，很好地填补了落后的地方财政。

从这些背景也能看出，石丸伸二的参政路线主打一个年轻有为、告别老害。一方面，他熟练地摆弄着还在用传真机的日本政客们永远搞不懂的社交媒体，他的个人Youtube频道坐拥20万粉丝，核心视频单条点击量超过200万，直播打赏收入超过328万日元；另集结了5000名志愿者，利用推特等个人媒体为他造势。另一边，在线下，他瞄准东京的大学区和外国人聚集地展开演讲，还懂得引用热门动漫《鬼灭之刃》的台词增加亲和力。与小池和莲舫不同，石丸没有获得任何日本主流政党的支持。但他恰恰抓住这一点，向厌倦了日本政治生态的年轻选民主张：“只有不属于既有政党的那个人才能改变东京。”

至于石丸与中国的关系，或他为何与莲舫双双登上推特中国区的热搜，或许与他没有获得日本主流党派的支持有关，但至今没有明确答案。有网友指出，这段时间，石丸的Youtube频道粉丝数量出现不自然的增长，还看到了大量支持他的中文留言。也有网友试图从他对上野千鹤子等各类社科思想家的公开支持中，扒出他与中国文化界高层的秘密关系。不过，这些说法没有一样被坐实。

在好与坏的意义上，石丸的做派很新，他试图动的蛋糕也很大，以至于引发了部分极端保守者的恐惧。在这些人看来，日本的政坛中冒出这些可怕的新思想，一定是因为背后有某种强大的境外势力，要问这个境外势力是谁，那只能是中国。

鹿死谁手

6月21日，投票正式开始。根据《日本经济新闻》上周末的民意调查，右翼政客田母神俊雄基本已经出局；小池百合子的支持数暂时领先，但对莲舫和石丸都构不成碾压局。最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根据26日一早的最新消息，石丸伸二与莲舫二人支持率正在极限拉扯，很难说谁第二谁第三。

对于这位半路杀出的新锐石丸伸二，有评论认为他的声势可能存在虚高。毕竟，当下自由民主政体国家的选举并不按“民意”分配，而与其背后的党派实力如何有关。政治解说员大滨崎卓真指出，在这方面，小池和莲舫二人明显占优。目前，东京都选民约为1100万人，按照一般情况，当选知事需要来自当地200万以上的选票。石丸伸二在日本全国可能有200万粉丝，但在东京当地，半路空降的他很难凑出这个数字。

那么，莲舫前景如何？每次来到这个话题，总要提到一个经典八卦，就是莲舫的女支持者很少。这背后，除了某种“嫉妒心理”，还有一些普适营销法则在作怪。Business Insider Japan前总编浜田敬子在25日的刊文中称，选举是为了说服选民，正如广告是为了说服消费者。莲舫的个人经历几乎无懈可击，像一则没有说出自己缺陷在哪里的广告，反而让选民感到不快。在这方面，她还不是一个成熟的政客，过于爱惜羽毛，不懂适时放出一点“负面信息”。

在日本前外务省主任分析官佐藤优看来，选择与日本共产党合作，或将成为莲舫本次拉选票的最大短板。因为种种历史原因，日本社会对日共抱有强烈的偏见。原本，莲舫可以凭借她相对清晰的政治路线、柔和的主张和稳健的做派抓住“反自民-公明党”“反小池”的数量可观的选民和经济团体；但她让共产党为自己背书，就很可能让日本一些背靠大资本的团体望而却步。

另一方面，这种姿态或许正表明莲舫有一些破釜沉舟的计划。

她本人曾发言称，“将从首都政治出发改变日本政治，对岸田政权下达审判”，以至于有学者推测，莲舫的最终目标，其实是日本首相。这样看来，莲舫是否当选东京知事，今后将采取何种路线，可能就不再是东京的问题，而会关系到日本整个国家的未来。